上海出差适逢中元节。两千多年前,荆氏始祖、西汉荆王刘贾公就卧眠于江苏镇江北固山下。镇江离上海不过区区二百多公里,身为其后,怎能不前往祭祀缅怀?
去镇江前夜,心潮澎湃,彻夜难眠。次日东方微露鱼肚白,便迫不及待赶路。白天繁华熙攘的大上海此刻仍沉寝在夜色宁静中,在10号地铁站足等半个小时,首班车才缓缓驶入,赶到虹桥高铁站时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。焦急等待中直怪自己计划不周,以至于在此白白耽搁了时间。
赴镇江途中,浮想联翩。
南京比上海到镇江要近得多、也方便得多,去年去南京时之所以不来寻根问祖,是因尚且不敢确认江苏珥塘就是荆姓的空桑之地;时隔一年前来认祖归宗,是因为手头的文献足以佐证,荆王贾公确系我祖。在认祖这事上,来不得半点鲁莽草率,须慎之又慎,以免留下“数典忘祖”的笑柄而遭世人奚落。
在我看来,就巨族大姓而言,荆姓不过“独门小户”人家,就门庭阀阅来说,自身不过柴门白屋庶子一个。在逐利的现实中,尚且不肯趋炎附势,巧言令色,阿谀奉迎;在族脉认同上,又岂肯欺天诬祖,牵强附会,妄加攀附?分明一根葱儿,又何必硬充大头蒜?一棵葱儿不也挺好!如果是只蚂蚁,非要说与大象有什么嗣系血缘,连鬼也不信。
不知来自,何言归途?荆氏一脉究竟源自何方?有说出自楚地芈姓,有说出自齐国庆氏,有说出自曲阿刘姓……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幸亏有诸地族谱可稽可考,有互联网微信可探可访。特别是山西临猗荆福奎老师寄来的《曲阿荆氏族谱》和《临邑东荆族谱》,使我可以坦然直言:荆王贾公是我祖!我是荆王贾公后!
荆王贾公,何许人也?史记汉书均载:刘贾,汉高祖刘邦之从兄。公元前206年,贾公随高祖西入关中平定三秦;统军渡白马津,火烧楚军囤积;跨淮河围寿春,降周殷克九江;迎黥布长驱合围,完成歼灭项羽的“垓下之围”。西汉初兴,贾公因功勋受封荆王,统辖荆国二十三城,建都吴县(今苏州),镇守京口(今镇江)要冲。公元前195年,淮南王黥布反叛,贾公征讨败北身亡,赐葬京口北固山下。光阴飞逝,代远年湮,如今荆王墓依存安立。不能不说是个莫大奇迹!
贾公阵亡后,其子刘文、刘武尚幼,不适宜袭封。高祖宴驾,诸吕擅柄,贾公后人得不到封职。汉文帝刘恒即位时,荆国早已并属吴国,其二子才先后被封为列侯,封地朱方(今丹徒)。后因吴王刘濞欺凌侵噬,刘文忧郁死,刘武脱险隐居曲阿(今江苏丹阳)。为躲避戕害,刘武及其后裔遂隐姓匿名,改刘为荆姓,以纪父王封号。过去常听老人相传,“荆刘不分家,荆刘是一家。”缘来如此。
参阅各地荆氏族谱得知,五代十国间,荆氏四十一世祖荆正民从曲阿客游鼎州泾阳(今陕西泾阳);北宋元祐间,荆明芝公及其后裔又迁居蒲州猗氏及临晋(今山西临猗);约宋未元初,先世再迁太原府平定州桑掌(今山西阳泉);洪武三年,由荆麟公倡议族众迁至河南武陟荆辛庄,越二世,荆山公徙迁郑州黄岗寺;明末清初,荆得地公迁居新乡大泉;康熙年间,荆光先祖择居新乡荆楼至今。这一清晰族脉路线图,应当准确无误。
族谱,国史郡志之补遗。虽记一家之世系,言一家之兴衰,然可管中窥豹,知国运之跌宕。前几天,专注于为福奎老师寄来的荆氏谱序文句读译注,期间无数次心越千年,梦回秦汉,感慨良多。《汉高帝敕封文》,朗朗乾坤;《荆王遗训》,谆谆铭心;《史记·荆燕世家》,历历触目。尤其是四十一篇谱序文,既有名人巨笔,也有贤达佳叙。一篇篇珠贯绳联;一字字手泽留香。从南朝刘宋元嘉二十八年(公元451年)何承天、顾恺之,到唐代天宝十二年(公元753年)储光羲;从北宋庆历九年(公元1086年)龙图阁学士邵泌,到清朝康熙辛亥年(公元1671年)江南大儒陆世仪……字里行间充盈着烈祖烈宗的奋斗史,饱浸着烈祖烈宗酸楚泪,垂范着烈祖烈宗嘉言懿行,明示着烈祖烈宗殷冀厚望。舒卷展阅,一次次为之感动,一遍遍为之动容。一个失散二千多年浪子游孙,面对这种迟到的归来,这种迟暮的缅怀,没有道理不归心似箭!没有理由不匍匐匆匆!
路上想好了,作为一位无神论者,到了荆王贾公墓,以鞠躬方式缅怀即可。但是,当真正脚踏实地于庄严肃穆的荆王陵前,由不得己不双膝跪拜,顿首——稽首——再叩首。魂牵梦萦,二千余年间,这一来一拜,岂只为我一人而来?何止替我一人而拜?这一来一拜,既是一种赤子虔诚情怀,更是一种后嗣血脉浓聚。
由此上溯三百多年,要为河南新乡的荆氏族人呈献一拜;由此上溯六百多年,要为河南的荆氏族人呈献一拜;由此上溯一千年,要为山西河南的荆氏族人呈献一拜;由此上溯二千年,要为江苏山西河南的荆氏族人呈献一拜。
荆王墓,头枕北固山,长江水自西绕北向东三面环抱,地处镇江市黄金地带。尽管事前已知墓址位于中山东路青云门鼓楼岗1号,但若无人引领,也实难找到。面对市内寸土寸金,陵墓早已被居民区围堵个严严实实。昔时宽敞墓道如今已挤压成不足一米宽的狭缝,侧身躬行百余米,曲径通幽,豁然开朗。“汉荆王之墓”碑碣勒于明朝万历年,墓地面积约有一亩,墓前尚留百平米的前庭,供后人祭祀瞻仰。面积虽变小了,但若非被列为镇江市文物保护,恐难免幸存。屈指数来,荆王在此牛眠之地安祥已有2212年了。远眺北固山,凝视荆王墓,当年南宋词人辛弃疾怀古的那缕青烟仿佛徐徐飘来:“何处望神州?满眼风光北固楼。千古兴亡多少事?悠悠。不尽长江滚滚流……”
荆王贾公,秦时将,汉时王。眼前这不就是一道秦时明月汉时关!“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。”看似那么遥远,其实这么咫尺。我曾祖叔铭池公曾有言:“观名门大族,必其先人积德累仁,而后子孙始克蕃衍;必其子孙克忠克孝,而后不坠其先业矣”。今天,祭拜荆王贾公,也用这番话来默默祈祷。
农历二○一七年七月十六日夜于上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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